时间的奇妙在永不停留,而命运偏偏爱同众人玩笑。
冬日总是寒冷的,女子体弱便爱多病,文府夫人染上了风寒迟迟不好便让下人请了安逸尘上门看诊。安逸尘本是不想去的,他总觉得文家对惠子该是有愧的,而他是个大夫,惠子同病人的事情不该混做一谈,他便还是去了。
那天他是第一次见到文府夫人,来之前便听说了,这位梁夫人是文靖昌的二夫人,文世轩是个庶出,可这些与他何关呢,他只是来看病的罢了。而那天二夫人见到他时的眼神非常奇怪。
她的眼神中带着震惊,又有几分疑惑。后来二夫人盛情邀请他留下来一同用晚宴,安逸尘以要事为由给推脱了。
他不喜欢二夫人打量他的眼神,觉得其中藏有什么秘密。
自重回宁府后,安秋生也曾找过他几次,安逸尘都选择了不见。安逸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父亲。他似乎是命运的开始,又不知如何结束。
在回宁府的路上,不知不觉,又来到了染香坊门口。
他眸子迷离地想着事情,朝里望望,几位佳人便笑着将他拥入了厅堂。
坊外萧瑟,月光清冷,堂内灯火辉煌,暖香迷人。
安逸尘竟坐在了离浅纱最近的雅座。
星星点点间的夜色,已然到了酉时。
这是安逸尘第一次离琴女这么这么近。
不见其人,只闻琴声。
他忘却了周围众人的嘈杂声,也忘却了自己所烦忧的一切。
奏了两曲,一个笑眼弯弯的姑娘扭摆着婀娜的身姿迎到众人前。
“今个儿阿惠姐心情好,想弹点客官们爱听,不知哪位客官想点个曲儿啊。”
她眸中带笑,明艳的像是春日桃杏。众人一听,便你一嘴我一句的吵闹起来。安逸尘并没在意他们说的曲目,倒是那琴女的名字让他心有触动。
阿惠。惠子。
星眸望向那层叠的浅纱深处,恍若失神。
就在这半梦半醒间,一个香软丽人坐上安逸尘的腿,双手圈环着他,对上他的眼。众人都起哄着说着这位少爷颇有薄福。
呀,是刚才那个姑娘。
安逸尘手足无措起来,而后又想起了曾这般调笑于他的惠子。
“这位公子,奴家看你颇有心事,不如说个曲儿让阿惠姐给您弹上,开心开心。”
她容颜俏丽,笑眸似月牙,声音也是酥甜可人。看上去主动大胆而又不失风情,安逸尘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女子的。
“我...姑娘...你先下来如何......”
安逸尘面露窘色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她“扑哧”笑了出声,然后笑吟吟地立到了一边,眼眸仍是看着他的。在等着他说出一个名字。
“晚樱。”
他眼眸暗了暗,这是惠子曾弹给过他听的曲子。
众人哗然,他们从未听过晚樱,同时又看戏似的翘首望向那浅纱后的人,不知道琴女是否能弹出这个曲子。
染香坊的招牌难道要砸在她的手上?
琴女阿惠似是沉默了一会儿。
就在众人以为她弹不出晚樱时,琴弦撩拨起,清冽而绵长。
安逸尘在那瞬睁大了眼眸。
似是心跳停止,血液逆流。
他的晚樱。
婀娜,明艳。垂落之前的曼丽。
那琴曲百转而又娓娓,一如。
一如记忆中那般动人。
樱枝藤蔓,攀附着安逸尘的心脏生长,它们以他的血为食,在心口开出一朵凋亡而至美的花朵。
安逸尘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时间,只知道回神时,已是处于熙攘欢闹的人群之中。
琴女不见了,纱幔也撤去了,染香坊的厅内起了五弦琵琶与铃鼓,众人跟着乐曲随着胡姬跳起了胡舞。欢快而又敞亮的律动,人们似乎都忘记了刚才那曲晚樱的艳丽与绝美。
安逸尘低头看了看眼自己微颤的双手,眼眶酸涩。
他探身出去想要去找那琴女的身影。
阿惠,惠子。
这中间的千丝万缕,那零星的碎花,让他燃出无端的希望。
乐声嘈杂,妙郎贴面,在这寻欢之地,安逸尘着魔般一个又一个地问去。
“请问你知道那位阿惠姑娘在哪儿么?”
“请问你知道阿惠姑娘的事情么......?”
“请问......”
“......阿惠......”
来染香坊的人大多数是来找乐子的,男人们只觉得安逸尘碍事费时,推搡着只想同什么桃红莺燕玩蒙眼的游戏。女人们听了便是笑,或是更主动点的,直接倒在安逸尘身上觉得自己的美色足以令他神魂颠倒。
“噗嗤......阿惠,公子是不是初来染香坊玩啊,没听过柳公子的事儿吧。”
“公子,阿惠姐姐还没我好看呢,我来陪公子吧。”
“这位公子,不如陪奴家来玩儿呀,阿惠可不做这个的,怎么能让爷尽兴呢。”
换作平时,安逸尘一定会蹙蹙眉略带不屑地摆脱这些女子的纠缠。可此时的他像是寻着了什么执念,只是不停地在找人询问,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回答。一切与回答无关的言语,都便只是空虚。
她是谁?她是惠子么?
她在哪里?
想见到她。
蓦地,他抓住了一截白净的手臂,那手臂白嫩,宛如碧藕。
“阿惠姐姐不住在这里。”
暗沉的眸中闪烁出了星光,安逸尘对上这个女子的眼。她笑得像是春雨中沾露的白桃红杏,是刚才那位坐在他身上的姑娘。
姑娘笑眯眯的,竟有点儿不像是这烟柳巷的客。
“她在哪儿?”
“下次记得给我带个甜酒我就告诉你。”
“好。”
“阿惠姐姐住在城外三里地开满花儿的地方,屋前有个小风铃,声音很好听。”
“谢谢......”
安逸尘听罢,朝着姑娘点了点头便快步往外走去。
天色已经晚了,星月黯淡无光,还带着寒气。可安逸尘的脚步很快,心在怦怦地跳,他没觉着冷,反而脸颊有些发热。
内心就像是第一次要见到惠子那般忐忑。
“别忘了甜酒是城南巷里最里头的那家!”
那姑娘像是想起什么的朝门口大喊,可是她的呼唤声淹没在器乐的鸣奏与人们的欢愉中,也早早地被安逸尘同月色抛向了脑后。
他快步地走着。
他不知那位姑娘是不是惠子,同惠子是不是有着什么联系。
但是他觉得今晚会发生些什么。
就如这黯淡的星月边际闪耀着的浅色的光。
-TBC-